父母和妻子儿女谁对你比较重要？兄弟和奴才仆从谁和你比较亲近？道义和利益欲望哪个能让你安心？俗人与古人谁是真正的获得？好的名声与耻辱哪个才是荣耀？你们都耳聪目明，博古通今，怎么可以不好好思考一下然后作出选择呢？我们家的房子虽然简陋，但还有空间；田产虽然单薄，但还有余钱；官位虽然没了，但地位还在。那些庸陋的人，当他们在坟地边酒足饭饱的时候，当他们说话吞吞吐吐，自愿摆出一副奴才的样子的时候，当他们花言巧语，自愿与坏人为伍时候，我早晚警惕，如临深渊，只求能够对内继承父祖的德行，对外不负老师朋友的期待，向上对得起那些古老的训诫，向下启发那些后进的哲人，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我是迂腐的啊！《颜氏家训》说：“一般人不教育子女，并不是想让子女去犯罪，只是不愿看到子女受责骂而脸色痛苦的样子，不忍心子女被荆条抽打皮肉受苦罢了。这可以用治病来打比方，当子女生了病，父母哪里能不用汤药针艾去救治他们呢？”现在我把这份《家约》当成药饵，希望我的子孙能世世代代服用它，用以治病延寿，自求多福。醉饱自骄墦（fán）间：坟墓。用《孟子·离娄下》“齐人有一妻一妾”典故，大意为：一个齐国人每天跑到墓地去乞食别人祭祀剩下的食物，不知羞耻，反向其妻妾炫耀。嗫（niè）嚅（rú）：嗫嚅，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。彼方萋菲自蹈鬼域：在他花言巧语，自愿与坏人为伍时候。萋菲，花言巧语的样子；鬼域，指道德败坏之人扎堆的地方。“凡人不能教子女者”句：语出《颜氏家训·教子》。

这篇《家约》是邹氏晚年写的，对象是众子，写作的直接动机是儿辈没有管理好下面的家仆，任纵家仆仗势欺人，得罪邻里。遣词诚恳而紧切，既有慈心的劝谕，也有严肃的警告，一片苦心跃然纸上。

他首先是历数祖上创业艰辛，让儿辈知道今天享受的一切都是几代先人积累德行而得来的，要懂得珍惜，继续发扬光大。其次是温情回忆儿辈童年的志向，唤醒他们的初心，提揭出“家传绝学”——良知之学。这一段尤其精彩，动人接着以几个追问来敲击儿辈，使其反思生命中究竟什么样的抉择才是最有价值的。最后他自表心迹，道出自己日夜戒惧忧思，以来感发儿辈体谅他的苦心，懂得幸福须凭靠自己去谋求创造。

规劝犯了错误的家庭晚辈要讲求语言艺术。这篇家约是个很好的示例。邹氏晚辈都是成人，也是有修养、有身份的人，要照顾到他们的感受，一家人尽量不伤和气，话要说得委婉体面，以感化为主，谴责为辅。要深信人人都有良知，良知具有一念自知之明，用亲情激发良知，唤醒初心，是最好的训示方式。

◎附三◎

黄绾家训

黄绾（1480—1554），字宗贤，号石龙，又自号久庵山人、久庵居士、石龙山人等，后世学者称久庵先生。浙江台州府黄岩县（今浙江省台州市黄岩区北城街道新宅村）人。他一生经历明成化、弘治、正德、嘉靖四朝，为官二十余载，先后四次出仕、又四次请归，往来于北京、南京之间，历任后军都督府都事、南京都察院经历司经历、南京工部营缮司员外郎、南京刑部员外郎、《明伦大典》纂修官、光禄寺少卿、大理寺左少卿、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、詹事府詹事、南京礼部右侍郎、礼部左侍郎、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等职。

黄绾毕生以学圣人之学而“明道”为己任，青年时期师从理学名家谢铎而刻苦修习程朱理学。中年时期，与王阳明、湛若水等心学大家结盟共学，曾一度服膺于阳明“致良知”之学并创办石龙书院，致力于在浙南一代传播弘扬阳明学；阳明殁后，多次上疏为阳明争取“名分”、辑刊过阳明存世文献，还嫁女于王阳明的儿子王正亿并将其抚养成人。晚年隐居翠屏山，“布衣草履，超然自足，远近学者争赴切劘讨论，终日不倦”，以读书、著书、讲学终老。他自觉地开展对宋明诸儒学术思想的批判，从而提出具有复古倾向而又有自家特色的“艮止执中”之学，堪称王门内部自觉修正师说的第一人。

黄绾好古深思，闳览博物，著述宏富。经学著作有《易经原古》《书经原古》《诗经原古》《礼经原古》《春秋原古》《四书原古》《大学、中庸古今注》《庙制考议》等，政论著作有《思古堂笔记》《知罪录》《石龙奏议》《云中奏稿》《边事奏稿》《边事疏稿》等，哲学、文学著作有《困蒙稿》《恐负卷》《石龙集》《久庵文选》《明道编》（亦作《久庵日录》）等，家乘编纂有《洞黄黄氏世德录》《家训》。

黄绾出身世代仕宦家庭，曾祖黄愉，字彦俊，以字行，明正统元年（1436）进士，任兵部主事。祖父黄曜，字孔昭，以字行，更字世显，号定轩，晚号洞山迂叟，天顺四年（1460）进士，历任工部屯田司主事、通政司右通政、南京工部员外郎等职，嘉靖年间赠礼部尚书，谥文毅。父黄俑，字汝珍，号方麓，成化十七年（1477）进士，官至吏部文选郎中，嘉靖中赠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。黄绾虽身居高位，但无论是自修还是治家都十分严格，《行状》记载，他“忠贞出自性成，孝友原于天植。见有善则称扬之不置，见不善则斥詈无所容。处家御下，凛若秋霜；立心制行，皎如白日。”黄夫人“性真直，无作好恶，又善克家，言语不妄，举止端凝，视众子且一体，有疾苦则怜而赒之，有死丧则济之，御仆妾则蔼然慈惠也”，人称“妇德母仪，两无所愧，贤矣哉！”黄绾育有七男二女。长子黄承文，字伯敷，号石洞，官任南京通政司经历，升知府，从政廉勤明敏，练达知兵务，“为人规模阔大，胸次倜傥，善谈吐、多才干，富冠乡邑，声驰远近，亦一世之雄也”。他曾与王畿在天真书院聚首问学，关系介于师友之间。父亲去世后他遵礼制，丁忧家居，其后无意仕进，正式隐居，以读书终老，著有《石洞集》《青崖漫录》等书。